“你小子还真是,得了便宜还卖乖!”
石安之一仰脖子,放下碗,李步蟾赶紧给他满上,“那可是吴镜,不是易镜,更不是长沙南门口出的货色!”
铜镜的品质,一看铜,二看水,好铜常有,好水不常有。
明代所产铜镜,号称北易南吴,北方以易水所产为佳,而南方则数吴兴为最。
其实,相比之下,易镜品质远远低于吴镜,价格也是远远不如。
“这样一柄吴镜,即使在苏州,一两八钱也算得便宜,你在长沙才花一两八钱,算是白使唤人家帮你跑腿了!”
听石安之这么一说,李步蟾才想起来,这位曾经担任过吴县知县,不由得有些好奇,壮着胆子问道,“先生,你当年在吴县……”
两碗酒下去,石安之的脸色有了些许红晕,谈性也上来了,放下酒碗,嘿嘿笑了两声,似有一丝怅然之意,“你可还记得那幅《刘仲甫遇仙图》?”
刚过去几天的事,如何能记不得?
“不对不对,不是《刘仲甫遇仙图》!”李步蟾正色道,“那日我与大兄站在亭外,见到的明明是棋中有棋仙中有仙的《双仙图》!”
这马屁拍得石安之老怀大慰,那丝怅然也烟消云散,他抬起筷子虚指了指,“你个顽童,小小年纪,恁地奸猾!知道那幅画是谁的手笔吗?”
李步蟾夹起一片猪耳朵扔嘴里,嚼得咯吱咯吱响,“长洲沈周沈石田,名垂吴中数十年,有耳朵的人都知道啊!”
“哦,启南兄的名头,竟然远播湖广乡野,连你一孺子都有耳闻了么?”
石安之叫着沈周的表字,显得跟他极为熟稔亲近,“说起老夫的左迁之旅,就是与他有缘了!”
沈周不爱科举,高蹈远举,大隐林泉,以画名动天下。
那年,苏州知府到任,久仰沈周之名,向其索画,沈周为其作画,画中五马驾车。
沈周此画用的是古礼,太守出行,应用五马驾车。但知府只知八股制艺,其余不通,看到画中只有五马,嫌其寒酸,皱着眉头跟沈周道,“太守出行,马少也就罢了,岂可连随从都没有?”
沈周听了这话,赶紧在画上添了六个随从,将空间填得密不透风,以增排场,还跟知府惋惜道,“可惜这绢短了,只能添上前导三对,要是再长五尺就好了!”
知府当时高兴,过后却沦为笑柄,羞赧之余,将画付之一炬,对揶揄他的沈周,自然也怀恨在心。
他身为苏州知府,隔了一层不好直接出手,就将此事说给了当时的吴县知县石安之,让其找茬严办沈周,不想却被石安之给硬邦邦地顶了回去。
如此不能体贴上情,结果可想而知。
“原来如此,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,见识了见识了!”
李步蟾的马屁不要钱,一套一套的,石安之咂吧着酒碗,“你小子现在比老夫有钱,就算把马拍烂了,也没赏银给你!”
一老一小吃吃喝喝,谈谈笑笑。
夜色渐浓,窗内灯光摇曳,不时的“噗哧”一声,灯芯慢慢的短了。